當你艱難地跋涉過一條泥濘的山路,偶然回望時發現那爛泥巴上一箇箇清晰的腳板印,會有一種平日難以發現的驚喜。
我現在一想起軍訓,先是後怕,後又百般味道融在口中。
直升考試後的那段時閒是我三年來最無慮的時光,在玩中便應來了軍訓。懷著考試得勝的驕傲,想著一位軍人的形象,我提著大小行李在白日夢中出發。
一到軍訓基地,現實使我不得不從幻境中醒來。鍋爐房煙囪冒出的黃煙順著風向下不緊不慢地擴散來,大家以衣遮面,陣陣咳聲伴著鍋爐低沈的嗡嗡聲,我能想到的只是奧斯維辛集中營,而一旁的教官似乎不覺異樣,蹲在樹蔭下雙目凝滯。仲夏的烈日縱情地炙烤大地,沈悶的高壓壓得這裏似若無人。終於等到開營儀式,其實是營長講話。只見一旁子蹣跚走來,他快佔據了我的整箇眼簾,這麼胖竟然是營長!他以標準的雅安話講,而我們筆直地站著。我只是在出神,過了很久,我回過神來,他還在講,見有些女生不支熱浪而昏倒,倒了好幾箇,他還在講。我想他那口音是沒幾箇人聽得明白的。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講完,一句「完了」,原來同學們筆直的身體齊刷刷地軟了下來。我印象中漫長的第一天便是這樣。晚上躺在床上想著還有十七天,不敢想那痛苦的日子,索性不想便睡著了。
後來的十來天,我腦中便只有幾箇片段。輩子疊成豆腐塊,牙刷毛巾要放成一條線,廁所裏的幾箇水龍頭卻要供一層樓的人使用,澡堂一開大家一哄而衝進去。更要命的是,我感覺自己是一頭隨時會被教官宰殺的小豬。站隊時若有人說話,整箇方隊便會被「搞體能」,也就是無休止地做下蹲俯臥撐。我每次都生怕有人說話,怕碰斷了教官脆弱的憤怒之弦。
日子在一天天的擔驚受怕中度過,整整十八天,到了最後離開的那一刻。我只覺得自己是箇奇蹟,在受盡各種非人待遇後竟生還,那種逃脫監獄般的自由之感來得比走出直升考室後的那一刻來得更加猛烈。當新鮮的空氣代替了生厭的豬飼,當家人的問候代替了教官的訓斥,我確有一種新生之感。
現在回想起軍訓,我先是驚覺,後又一陣寬慰。
正如你走過一段泥濘山路,當踏上大道的那一刻,回望那點點足跡,它正默默告訴後來人,你來過這裏。
另一篇
收拾好沈重的行裝,我們出發了。經過一箇小時的車程我們到了軍訓基地,它似乎是從雜草堆裏冒出來的,在車裏談笑著的我們不由被這肅殺的氣氛收住了口。我想這應是陶淵明的世外桃源吧,但不過多久我便發現自己太天真。將行李放好後我們便去參加開營儀式。這時正是二點過,太陽毫不吝惜地灑下光芒。胖胖的營長在主席臺上學著國家主席的強調講話。我覺得好笑:這麼胖也能當軍人?那迷彩服都要被撐破了。營長在臺上說了很久,我漸漸開始出神,就像上課時聽得無聊那樣。我想曬下太陽,可不料太陽那麼辣,這光芒似乎已蓋住了聲音,營長說什麼已聽不見。只見他在臺上不停地比劃著,湛藍的天空已被照得昏黃昏黃。我睜不開眼睛,我覺得這大概是夢吧。突然咳嗽聲四起,我定睛一看,發現是不遠處開水房飄來的黃煙。它本應向上飄,現在卻順著風不緊不慢地擴散向我們這裏。本已被曬得發黃的天現在更是罩上一層黃布。我祈禱風快轉向,可它卻不聽我意。我想屏住呼吸,可這毒辣的太陽卻把汗液不停向外逼,促使我大口換氣。不知什麼時候營長講完了,太陽也從東邊到了西邊,我失去知覺地隨著大部隊回到寢室。
⋯⋯
這次身體之苦讓我想到了意志。軍訓觸動了我們的意志嗎?我們的意志是否和身體一同經受了苦難?若是,爲何我覺得軍訓的記憶如此模糊?難道忘卻便是成長嗎?我期待。